林榮基把港獨「情理化」與烏坎「第二次起義」

練乙錚

練乙錚  6月23日

烏坎:民主的極限、自決的起點

九月立會選舉保皇派形勢險惡,偏偏中共鷹派在禁書擄人事件上欺人太甚導致林榮基絕地反擊,再揭北京違法干預本是香港特區自治範圍內的事務,時機上對香港特區傀儡政權更為不利,他的「港獨」言論更讓當權派不安,是以一向以偏激強悍為能事的傀儡特首梁振英,這次海外度假回來之後,一千個不願意也不得不放軟身段對着傳媒表示留意事件,並謂已經去函北京表達港人關注云云。那當然是在做戲,難道港人那麼強烈的反應,北京也懵然無知要你梁特寫幾個字告訴麼?

但說港人「關注」,真是輕描淡寫了。事實上,除了那批人大政協以及一直巴結在特府第一及第二管治隊伍周遭的政客商賈啦啦隊之外,港人面對事件,惶恐者有之,震怒者有之,對「一國兩制」死鐵了心者更有之,何止「關注」!碰巧的是,林榮基事件與烏坎「第二次起義」幾乎同時發生,兩者的向量相加,直指香港政治發展新方向!

欠命運自決權,民主活不久

烏坎土地維權事件五年之後忽地死灰復燃,反映問題一直未解決,既得利益不放手快到口的肥肉,巧取不成,最近要豪奪;於是,民意領袖夜裡給幾十個「強力部門」的人擄走,沒多久就在電視上出現,「承認」自己貪污受賄、「甘願」伏法。當局如此手段,導致幾千人遊行抗議、要求放人,遇到的卻是上千警力;高壓卑劣和當初沒兩樣,只差什麼時候又有人「離奇死亡」。

烏坎發生的事,對香港有強烈的示範作用。五年前烏坎的大規模保土地維權運動,迫使當時的省級領導認可了不經由傳統的、當局控制的渠道產生的群眾領袖林祖戀。但是土地維權卻一直不得要領,最近還傳出既得利益要強行把掠得的土地出賣套利,民眾於是再次發聲,哪知受當局認可了的民意領袖卻經典地遭遇到「黑夜被擄、鋃鐺下獄、自認違法」的史達林主義宿命。

這事件有一重要教訓:沒有命運自決的權力,即使給你真正的民主制度、符合程序正義和承載主流民意的選舉,歸根到柢都無實效,不堪中共反手一擊。

可以說,烏坎是中共控制之下的「民主」極限,是香港這「一制」一旦與中國那「一國」「融合」之後的大結局。觀此,大家就會明白一個很流行的當權派說法——「港人只要接受『一國』,就可以有『真民主』」是如何露骨的詐騙。因此,京港管治集團甚至可能在適當拖延一段日子之後拋出比以前較寬鬆的政改倡議,換取民主派同意香港歸入「一國」、永遠放棄高度自治,待港人抗爭意志軟化之後藉故把政改一腳踢開,然後與「一國」無縫接軌。

反過來說,香港人若能細心體味烏坎的教訓,到今天應該認識到,爭取民主的工作只能是第二位的,首要是爭取命運自決。自決,理論上可以包括「一國兩制」(甚或「融合」)的選項,但因為香港人愈來愈發覺「一國兩制」在北京授意的嚴重干擾之下無法保證可以永續,所以其他包含更多分離主義成分的選項,例如「完全自治」、「邦聯」、「聯邦」、「城邦」、「歸台」以至「獨立」等,都應該擺進考慮範圍。

林榮基把港獨「情理化」

烏坎領袖林祖戀新近的遭遇不獨特,同一個劇本改編的擄人認罪戲,港人剛剛一連看過五齣,正常的人都不會相信,不待林榮基殺出來講真相,但林的出現,卻有意想不到的政治後果,因為他面對傳媒說了兩句重話,其一是若要在國外尋求政治庇護的話,會選擇台灣,因為他相信民主選舉產生的政府;其二是港獨是一個可行也值得支持的方向(據大多數報道,林的港獨說法比「可行也值得支持」更強一些,但筆者恐防報道未必十足準確,或者是他自己表達時詞不達意,故此處留有餘地)。

第一句話,關於尋求政治庇護,是應台灣公視(公營電視台)的訪問要求,回答該台時事節目主播的一個問題時說的;值得留意的是「在國外」這三個字,而答案是選擇「台灣」。第二句談港獨,筆者的感覺是他並非像一些年輕人問政團體那麼斬釘截鐵提倡港獨,而不過是覺得「一國兩制」既無出路,退而求港獨亦未嘗不可。但是,這樣子看港獨,意義也許更強烈。

年輕港人提倡港獨,與年輕台人傾向台獨一樣,含有「天然」成分;這個「天然」,就是經濟學說的「偏好」,而偏好是不必太費神去解釋的,甲喜假日飲茶而乙愛行山,各適其適,毋庸爭議,很簡單。但是,像林榮基那樣不是「天然獨」,而是在某種因果作用之下接受了或者包容了獨立思想的話,就麻煩了。

因果是理性的,在「因」的作用之前,沒有「果」;「因」一旦出現,「果」就不一定只是在某人身上發現,而是可能在社會上好一部分人身上顯示,程度視乎這些人的一些其他內在因素而定。理性的「理」,就是這個意思。

尤甚者,這種「果」的出現,有所謂的「指導效應」(demonstration effect),即一些本來對「因」無覺的人看到有人覺了,自己也覺,接着就也得到「果」。有人會聽說林榮基眼看「一國兩制」既無出路、認為退而求港獨亦未嘗不可,想着想着也覺得有理,於是就漸漸同情港獨。因偏好而不同的人之間,就少了這一種「指導效應」。

再者,林榮基不是那種形象激進、給人不可理喻的感覺或不食人間煙火的「聖」人,而是溫吞木訥、斯文有禮,有信念美德也有個人缺失(婚姻出問題總有點責任罷?)的平常人;這樣的平常人的經歷和說話,容易在其他平常人心中產生共鳴。這種「情」感作用,與上面提到的「理」性作用相加,所產生的「港獨情理化」作用,自然比較強烈。可以估計,林榮基的一句話,在跟他同輩的(大中華?)港人當中產生的影響會慢慢浮現,最後絕對會大於年輕「天然獨」不斷鼓吹所能夠產生的。

這一波的港獨影響要出現,不應怪罪梁特,而應怪罪北京;但是,總的來說,梁對港獨的「貢獻」,怎樣估計也不會過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