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國”定義的代理批發零售壟斷一條龍

陶傑
陶傑

2004 年 2 月 14 日

在美國出賽的中國籃球明星姚明,獲得美國麥當勞漢堡包委任為「麥當勞形象代表」。麥當勞看中姚明,因為姚明活力充沛、年輕奮進,正符合麥當勞的企業精神。

一個中國籃球隊員,由美國人拿過來包裝而「全球化」,委任姚明為麥當勞的形象大使,當然不是為了促進「中美人民的友誼」,而是為了攻佔中國十三億人口、尤其是中國下一代的飲食市場。

然而,麥當勞在美國以外的國際社會,包括歐洲,卻早已成為美國「消費帝國主義」擴張的侵略勢力代表。麥當勞的分店開到印度德里、土耳其伊斯坦堡、羅馬和布拉格,還有一天會開到西藏拉薩,那囂紅鬧金的M字招牌燦燦奪目,破壞了一個城市固有的文化景觀,在世界各地遇到愈來愈大的抗議。最近一項調查:對於美國的消費經濟侵略,法國、義大利、西班牙、加拿大的大多數民意都反感而抗拒,只有中國,有近八成民意卻表示歡迎。中國人懂得「愛國」嗎?

姚明做了麥當勞的形象大使,他一人或許會進帳數以千萬元計的美金,但聰明的麥當勞利用姚明的一張黃皮膚,在中國的青少年之中製造偶像效應,足可以改變中國青少年的飲食習慣。有如《哈利波特》和《魔戒》令低成本製作的中國電影難以生存, 二十年之後,中國的下一代有多少人還愛吃餃子、叉燒包、燒餅、油條?中國千百年來積累的飲食文化會受到多大的衝擊?姚明一人之成功,卻埋下了損害中國文化利益的禍因。

根據中國政府的「定性」和本地土共分子的學舌吶喊,「愛國」就是「不做損害中國利益的事」,那麼姚明愛不愛國?二十年後,如果中國的飲食文化受美國速食業的蠶食,姚明是不是出賣中國文化利益的罪人?

以姚明為例,可見香港當前的一場「愛國大辯論」,是何等的無聊。中方一手把「愛國」的定義壟斷承包,總代理、批發、零售「一條龍」,由已死的鄧小平提出的「愛國就是尊重自己的民族、不損害香港的繁榮穩定」的「大原則」包裝,最近 再由官員放風,收緊為「愛國就是接受中共在中國執政」。「愛國」成為金箍圈,套在香港人的頭上,隨意收緊放鬆。「愛國」就是不拂逆中共的政權利益,至於超 越政權而存在的中國文化的利益則不在其列。因此,如果抨擊中共容許美國的Starbucks咖啡店開在富有古典建築美的故宮,在不滿「有些人天天罵共產黨」的 土共眼中,就變成「不愛國」;抨擊中共對日懦弱,不敢出兵收回中國領土釣魚台,也是「不愛國」。

「愛國」一詞,經過長期的政治扭曲,成為一道愚民的魔咒。誰愛國、誰不愛國,概由中共領袖及其隨從任意指定。但共產黨的鬥爭利益善變而極端,一個人物,出於政權的鬥爭利益,今天可以成為叛國賊,明天忽然又獲得「平反」,獲得「恢復 愛國名譽」。例如,清代行乞辦義學的武訓,只因為毛澤東的政敵劉少奇推崇欣賞,一度由毛澤東裁定為賣國,全國人民起「狠批」武訓的「賣國罪行」,毛死後 武訓又變為「愛國」。割讓台灣的李鴻章,長期被定為賣國,但《走向共和》又隱隱表揚其為愛國。

強調愛國,本來在戰爭時期才有意義,戰時的通諜、為敵國宣傳、與敵國資商,都應有明確的叛國法禁止。在和平時期,一個政權不斷在呼喝「愛國」,正如文革時期不斷高呼「革命」,正如希特拉說的:「鼓吹民族主義的功效,其實是操縱公眾 的注意力,使之對準一個共同敵人」,必有其他圖謀。鄧小平本人就經受此苦,誰是革命,誰是反革命?甚麼是社會主義,甚麼是修正主義?鄧小平複出之後提出 「不搞爭論」。今天,土共在特區爭論誰愛國、誰不愛國,正是重蹈「姓資還是姓社」的虛無爭論。中國愚昧政治的遺傳基因,真是世代難移。

香港人應該告訴口口聲聲「要加強愛國主義教育」的土共分子:香港人在二十世紀初庇蔭了革命家孫中山,在六十年代向中國親友寄送花生油;中國改革之初,香港人無私地向中國傳授了企業管理的市場經濟知識,在中共羊癇症復發而批判孔子、焚燒中國的文化典籍之際,香港人讓錢穆和牟宗三在殖民地的小園中保護中國文化的殘苗,「六四」屠城,香港百萬人遊行抗議。香港人甚至不採用簡體字,反對漢字拉丁化,香港人不需要曾經跟隨毛江的文革路線掀起過一 九六七年暴動的香港土共分子比劃他們的手指,教訓香港人甚麼叫「愛國」。

經歷過文革的中國,連鄧小平也承認,道德真空、信仰真空、價值觀真空。在擁抱馬克思列寧之後,中國再開大門歡迎麥當勞的侵略。看看鄰國日本結合傳統和現代的建樹,飽受摧殘的中國文化尚待重建。德國大文豪歌德一眼就看穿:煽動愛國情緒,「在最低等的文化之中,才有最強和最暴力的效應( at their strongest and most violent where there is the lowest degree of culture ),一個有文化、有獨立識見的中國人,不會接受一個情緒反復、是非無常的家長式極權的盲 婚啞嫁式的「愛國定義」,他會告訴四周的幻影:「人的一生很短,我不會被你們的『愛國咒』弄得困擾一生,我不像『維園阿伯』一樣需要心理輔導,我拒絕遵從你的笛聲跳人性尊嚴的脫衣舞。以你們的標準,我毫不『愛國』,那又如何呢?冷對那一張張被鬥爭的仇恨而扭曲了五官的臉孔,我心釋然,寬泰自若,一個有主見的自由人,會活得祥和而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