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清田

《大公報》 2006 年 9 月 15 日

台灣的政治局勢，極度活躍動盪，又是極度膠著無奈。無可能又可能，可能又無可能。這是權威統治開放、全民參政後常見的人治和法治錯亂顛倒的局面。

現在整個台灣社會都動起來，（1）日常權力和利益的運作秩序、（2）社會結構和官民組織、（3）價值道德和認知和美學藝術、（4）個人、精英和大眾的關係和流動轉化、（5）本體性和存在意識和集體身份認同五個層面都在重整重構。

貪污牽動全民

觸發這一波政治動量的，是千百年來不變的統治者最基本的、最根本的問題：軍政黨機構和社會組織在日常行使公眾權力和資源時的合理性、專業水平和品格操守。

這個最基本的、最根本的簡單問題，卻是直入統治的正當性、公信力和管治體制的核心，也影響社會風氣和秩序。貪污是一種社會文化、形態和生活方式，絕非單是幾個天生的妖魔鬼怪的胡作非為，而是授受之間由上而下、由下而上互因果，一體共生，主動被動涉及全民。香港的廉政公署的成功，原因之一是從人類學、社會學、政治學、經濟學和心理學的「文化全景觀」總覽全局，全方位面對全民的社會文化、形態和生活方式。

「法治」並不只是「以法治國」。「法治」必須在法理內容、立法程序和執法過程合乎一些人道、人本的現代價值、道德和知識、美學，最後是定位於終極的哲學本體性、世界觀和存在思想感情意識層面。親中勢力倒扁和本土民眾挺扁就在這些層面的全民格鬥遊戲。

香港百多年建立的「法治」管治體制和社會風氣和秩序，是華人社會最現代高水平的，和台灣的相比，差別和差距有：（1）政治體制和立法體制，軍政黨機構和社會組織層面，權力使用和制約，專業水平和操守；（2）社會權力和利益的日常運作、生活上的制度公正和個人素質；普及文化；（4）價值、道德和知識、美學的形態和取捨方式；高雅文化；（5）個人（心理、性格、意識、身份）、精英和大眾的分際和動靜關係；歷史引擎；（5）終極本體性、世界觀、身份認同和存在思想感情意識。

過去台灣四十年，由黨外二十年到民進黨二十年，就是一個打破一個千瘡百孔的「建制殼」的過程。過程驚心動魄，但總方向上非常明確，義無反顧。民間和知識分子力量結合，上下求索、前仆後繼，建立民主體制，政權和平轉移，終結台灣殖民歷史，和現代世界的文明體系接軌。現在發現這個千辛萬苦建立的體制和公權力，庇護中國黨，中國黨寡廉鮮恥，無限透支這個體制的行政資源和公權力、法治程度、「憲法」正當性。整個台灣不分藍綠，都要面對自己創造的體制的後果和後遺症，怎麼辦？什麼才是「中國黨」，誰來判斷和判決？體制合理嗎？出了什麼問題？保護中國黨和揪出親中政治勢力，得失怎衡量？憑什麼說自己對？

香港經歷「無痛現代化」

任何一個體制（企業、政黨、社會政經制度、國家民族）的誕生，必有一些精英個人的莫名其妙妄想和集體的蠻幹盲動，能不能成事是天時地利人和的必然和偶然，人算不如天算，理性計算只是結果的（不可測）小部分。

要把一個建制推倒重來，任何構思和行動都是人性獸性和神性妖性一體不分，不可分；任何決定都是大破大立，都是大轉折，都是一個「數碼決定」，都為了奉行公義而滋生不公不義，都可能對也可能錯。體制的建立，以理性取代獸性，但要改體制，沒獸性不成，一次「數碼的賭博」，人性和獸性、妖魔和神人一體。先驗證結果再回頭策劃行動是以人代神，怕錯而不行動也不行，要知其事、知其所止又是以人代神，超越人的極限。

泰國每臨這種大事，二三十年來有一個泰皇，迄今似乎都在「數碼關頭」走對了路，沒有錯，如有神助。中國這五十多年來分成兩階段，最近二三十年有對有錯，錯多於對；經濟開放改革之前二三十年大錯特錯，越大事越錯，越說自己絕對正確、永遠是真理越錯，越多人無私奉獻跟領導越錯。

東方社會的現代化之難，是這些問題每個社會都有本身千百年的一套方式和邏輯，自成規律和生命。現代化等於由一種文化生命和形態，轉向另一種文化生命和形態，必然是撕筋瀝血，生死難料。香港免受這些苦難，幾乎是無痛現代化。

東方社會強調完整人格

台灣社會是一個告別獨裁統治時代才18年的台灣人社會，未完全現代化。現代化一個必備特性是西方的「人本主義」。西方的「人本主義」是以人為中心、由人行使公權力和道德力，但官民人人自覺人的局限、缺失和不完美，以人的局限、缺失和不完美行使公權力和道德力。東方的「人本主義」是以人為中心、由人行使公權力和道德力，但官民人人不自覺人的局限、缺失和不完美，以人代神，全知全能、完美人格品行行使公權力和道德力。西方的「人本主義」的殉道，既是反抗當道的不公不義，也是本身的贖罪。東方的「人本主義」的殉道，是以完整人格自居，居高臨下反抗當道的不公不義。

台灣社會一般社會大眾仍要完整完美人格才有公信力，施明德也不能「免俗」。他怕過去幾十年的私人家事和政治舊賬給人翻出來，模糊倒扁的焦點，影響運動，回應前妻的質疑和指控和挑戰馬英九時，他是以浪漫美學的的正義化身，召喚親中政治勢力跟他走。這種道德主義，仍不脫小農和遊牧社會以一人上承於天、以一人代神的「東方人本主義」，個人英雄主義和集體權威主義有機合成「人治」。電視所見，他似乎是另一個宋楚瑜，太和自我中心的策略計算，權謀作秀盡給人看穿，又像連戰，玩完一鋪又玩一鋪，好像世界欠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