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式偽邏輯

中國式偽邏輯

陶傑

《明報》 2002 年 9 月 11 日

美國蒙難，香港的「民意」有兩大派，一派大叫炸得好，是為激進派，另一派不敢叫好，但說美國先要「反省」責任，「如果不是到處搞『霸權』，恐怖分子哪來的仇恨？」是為溫和派。

兩大論調，匯聚成一股「偽邏輯」的潮流，對文明世界尤其是特區青少年的危害，比恐怖主義手上的生化武器對人類之威脅不遑多讓。

恐怖分子施襲，中國網民歡呼，是出於美機撞死中國空軍王偉、「誤炸」中國南斯拉夫大使館的民族主義仇恨。這種中國式的邏輯十分簡單：因美國炸過大使館、撞死中國空軍，紐約遇襲，應有此報；見而歡呼，即為「愛中國」；反之，支持美國出兵報復，即為「親美」；「親美」亦即「反華」。

但令中國民族主義者失望的是，他們的主人江匪澤民和錢匪其琛卻偏偏與美國人通電話，譴責恐怖，支持軍事報復，帶頭「反華」，而且還剝奪這批「愛國者」的「言論自由」，禁止幸災樂禍的言論。

中國式的民族主義邏輯，馬上就走進了死胡同：中國人是繼續幸災樂禍鼓掌歡呼才算是「愛國」呢？還是該擁護其統治者譴責恐怖而「親美」才是「愛國」？

中國政府玩的是「現實政治」，現實政治，源出於德文，叫 Realpolitik，意思是：為了對國家利益的追求，可以犧牲任何理想和道德。民族主義可以是一種道德理想，但中國政府煽動的民族主義，不是出於真愛中國，而是為了統治利益。政府搭了民族主義這條梯，讓民族主義狂熱的愚民爬到上頂樓，卻因為國際形勢之變，隨時可以把梯子抽掉。

至於溫和的「反省論」的偽邏輯，也很易攻破：如果凡是殺人千萬的大災劫，遇害的一方也應同時反省敵人「哪來的仇恨」，則中國人應先反省日軍在「南京大屠殺」中，對中國平民哪來的仇恨？凡事「有果必有因」，則日軍侵華，中國軍隊抵抗，這就是屠殺之因，如此則中國也有責。納粹屠猶，仇恨從哪裏來？猶太人不是也要反省，自己也有錯？

中國文化中沒有西方古希臘的邏輯學，理性貧弱，偽邏輯流行，這也難怪。但子女在這種社會受教育而長大，對大是大非難免困惑。家長和教師，要小心導讀，對中國式偽邏輯嚴加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