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 年 6 月 26 日
曾蔭權爵士填寫特首報名表,在「職業」欄下填上「政治家」(Politician),被親中政黨和民主派抓住嘲辱一番,指曾爵士自稱政治家,尚未有資格。
曾特首上臺即倡言「強政勵治」,強政就是要營造強勢。自稱政治家,在中國小農文化之中,確實不太恰當,因為「政治家」是西方名詞。中國社會是家天下的君臣制,皇帝之下最高的宰相,亦不過是家奴的總管。戰國之後,中國社會出現「君、臣、民」三大階層,韓愈說:「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絲麻、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者也。」(意思就是:人民的職責是從事經濟生產,皇帝的權力是指揮人民怎樣「搞活經濟」,而宰臣官吏,只是「行君之令」,執行皇帝天子的指令。凡違背此一原則者,韓愈說則「君不君,臣不臣,民不民),屬於「滅其天常」之舉(見《韓昌黎文集.原道》)。
英文無論甚麼Politician還是Statesman,指民主制度的範式大前提(Paradigm)之下的人物:羅斯福、邱吉爾、戴卓爾夫人、彭定康,都可算政治家,凱撒大帝、伊利沙白一世、拿破崙等均不算。政治家雄圖偉略,能獨當一面,中國歷代的名宰相如李鴻章,最多只是「行君之令」出色,夠不上政治家的資格。
然而中國歷代有沒有近似羅斯福或邱吉爾之類現代氣質的政治家呢?只有為宰臣而不盡甘服,在中國式君臣家天下的金鐘罩內難得地表現了獨特個性的一面。而又不必橫死非命的,就是政治家。以此為標準,我認為中國三千年來的政治家有三人:曹操、曾國藩、鄧小平。
這三個人的特徵,是膽子夠大、行事冷靜,對國事世情有自己一套看法,而且敢有欺君之心。曹操篡漢,把漢獻帝晾在一旁,固不必說;曾國藩為清廷殲剿太平匪亂,竟敢私改「忠王」李秀成的供詞,重用其弟攻取「天京」,把洪秀全「天王府」的財寶劫掠一空。鄧小平則在毛澤東的淫威之下頂撞江青,一手葬送了共產主義經濟。這三位人物,是最類近現代意義的中國「政治家」,如果遭到滿門誅滅,玉石俱焚,為中國的帝皇朝代陪葬,不算英雄,難得的是三人都有難得的個性,皆有非凡的權術謀略,都懂得欺上瞞下,而且都得以善終,這才是具有中國特色的政治家。
曾蔭權自報政治家,本來一點也沒有錯,「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在一個正常的國家,並無不可。但在專門「槍打出頭鳥」的小農中國,則是犯了天條,自有大量的中國式小人向上奏本打小報告,指只有中共歷代領袖才配享有「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政治家」一類的「封諡」。曾蔭權爵士的「中國人意識」(Chineseness)不足,要學做一個純淨而及格的「炎黃子孫」,看來還要「活到老,學到老」。
然而,既然填得「不合國情」,畢竟也是小事,就像吹口哨一樣,曾蔭權爵士如果有心維持強勢的行政主導,對於華文傳媒的喧鬧起哄,其實不必「回應」。曾爵士可以學清初紀曉嵐遇上乾隆來訪的「老頭子」事件,以中國小農社會的標準,所謂政治家,指的是「行政」之政,「管治」之治,殖民地四十年打滾官場,稱任有餘。至於「家」呢?古稱「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我曾蔭權活到六十歲,成就只限於有一個敦睦的好家庭,老婆賢慧,兒子在英國學醫成材,只修到「齊家」的一級,「治國平天下」嘛,那是溫總理和胡主席的功業。「強政、勵治、齊家」,就是我曾某目前的成就和願望,所以合稱為「政治家」,絕對無意挑戰「中央」的權威。
咬定這一套說法,就可以秘密向北京解釋,以當前胡溫的蜜月期信任、絕不會因申請表「政治家」三字而聽信土共的小報告,而懷疑曾爵士有「篡黨奪權」之意。中國政治雖然惡毒而兇險,有清一代,從紀曉嵐到韋小寶,卻也有衣錦榮歸的聰明人。曾先生又馬上改為「公僕」,略嫌又太過急進了。
因為正如吹口哨一樣,這些行為習慣的小枝末節,不像「八萬五」,即使錯了,也不會對社會造成危害,反而香港仔本色,更易得到香港人的認同。例如警告不可做「二五仔」一詞,出自曾蔭權之口,香港人只會覺得「同聲同氣」的親切,是上海商人老董這樣說,香港人會大為反感,這就是曾蔭權身為「辦公室港男」的形象典型,歪打正著的優勢。這一類小趣劇,發生在曾蔭權身上以後還會很多,若一一「回應」,淪為馬寶道街市式的喧鬧未免有損「天威」。
一個高貴的人,與周圍的一干低下之眾,不必就一些無聊的指摘而建立對話。彭定康在香港時,被中國辱駡為「千古罪人」和「妓女」,何曾「澄清」、「回應」過半句?等後來與好友丁布比的BBC訪談之中,才說了一個字:「垃圾」(Gabbage)。這就是國際級的政治家。